初次認識小薇,是參加她們護理站的忘年會。她擔任主廚,煮了滿桌的佳餚。她是個很能幹的女孩,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

        在幾次的閒聊得知,她是長女,父親很早就過世了。從國中起她就協助負擔家計。會來當護士,是無心插柳的結果。在她身上,我見到了比同齡女孩更多的獨立與懂事。不知為什麼,對沒有妹妹的我而言,跟她講話就是會覺得很親切。曾感慨的說,真希望能有位像她一般善解人意的小妹,她聽了只是笑笑。但此後她就習慣叫我『大哥』了。


        有一次她因昏倒住院,我去探望她。原來這個病症已經困擾她多年了,她與幾位妹妹從小就有類似的症狀,常常因手腳劇烈疼痛到昏倒,卻一直查不出原因。數月後輾轉由其他護士口中得知,她已經確定診斷了。那是種罕見疾病,由於體內酵素缺乏,導致代謝物無法順利分解,會逐漸出現神經病變、眼睛及腎臟等病變;而那是會遺傳的。我終於明白為何她父親早年便得靠洗腎度日。


        後來聽說她帶妹妹們去抽血驗酵素濃度。大家都不敢去問她結果,但我還是忍不住去了。她起初表示不願談這件事,我只得告訴她,倘若她想聊的話,我很願意傾聽。不過有句話我放在心裡:「不管她是怎麼想的,我都會當她是妹妹一般的關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 中午她主動聯絡我。在話筒中遲疑了片刻,問我有沒有空聽她說話。原來她帶幾位妹妹去抽血,結果每個人的酵素濃度都不正常,而她是當中最低的;那表示日後她的發病情況將會最嚴重。雖然我早料到可能會有這種結果,但仍是感到吃驚。這一切,竟是無法擺脫的宿命!


        望著她微紅的眼睛,美麗的叫人心疼。我好想摟摟她的肩鼓勵她,卻始終伸不出手。


        空氣沉靜了許久,我才吐出第一口氣。這段時間內,腦海裡閃過許多事- 不是如何安慰她,而是回憶起自己過去的點點滴滴。在我上國中時,也生了一場大病,全身無力,連日常生活都成問題,當時甚至覺得這輩子就這麼完了(詳見『走過從前』一文)。經過治療雖然改善許多,但始終有陰影揮之不去。我常常感慨自己不如同齡的人成熟獨立,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快樂過。


        很多朋友都知道我是因為生病才發願習醫的,但最初我只是氣上天開了一個大玩笑,剝奪了我的快樂童年與幸福人生而已。爾後我雖然如願走上這條路,有時仍會憂慮 - 怕自己各項條件不如人,無法完成人生目標;怕哪天疾病復發,再度陷入惡夢之中。但此時此刻,腦中卻浮現了多年來父母的關懷與支持,以及眾多同學師長的幫助。其實,我是非常幸運的。這場大病打亂了我的命運佈局,卻也讓我以不同的角度去體驗人生。回首往事雖然曾有遺憾落寞,卻並非全是一無所獲。


        幾年來接觸到許多雖不幸卻更堅強的人,讓我體會到自己所擁有的是多麼珍貴。所以我不再自卑沮喪,試著找回樂觀開朗的自己。而我也更積極真誠的鼓勵別人,哪怕只是一席話、一篇文章,在幫助別人的同時,也感染了自己。


        我告訴她我所領悟的事,以及一些自己的故事。雖然這些話不能改變現實,但至少希望對她能有所鼓舞。我堅信,每個困難對人生都是一項挑戰。它可以讓人意志消沉,卻也能使人成長與幸福。小薇比我更早熟懂事,相信她會坦然面對。


        後來小薇找到一位愛她的男生,包括男生與家長都知道她罹病的事實,但都可以充分理解;記得她初次帶他來跟我見面時,笑得害羞卻燦爛。結婚之後她離職了,已經有個可愛的男寶寶,產前基因篩檢是正常的。


        幾個月前我接到她的電話,入耳一句親切的「大哥」讓我哈哈大笑。她在家庭穩定之後,開始重新進入職場。至於疾病部分則用藥控制得穩定。雖然我太忙碌,常常疏於聯絡,也沒空去拜訪她,但得知她平順的近況,令我感到相當愉快。


        只要有心,生命可以活得更精彩。小妹,希望妳永遠幸福。

 

(本文原寫於民國93年;僅以本文與所有不向命運低頭的人共勉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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