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經學是很玄的一門醫學。有些時候是結構上的異常,可以用影像學檢查;有時候是功能上的異常,得用電生理儀器監測;但很多時候是許多主觀的障礙,看不到也測不出來,很難用任何方式去佐證。再說就算認定是某些功能失調,也往往難以對症下藥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我其實很怕遇到精神科病患,因為她們除了自身的精神疾病之外,會跑來神經科求診往往是為了一些主觀症狀,可以很具體,有時卻又天馬行空。能不能給她們一個適當的解釋(或者該說安撫),就得靠個人的功力了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今天初診患者很多,護理師特別提醒我某位患者是憂鬱症患者,而且主訴很奇怪。當她進來後,我發現是位二十餘歲,外貌清秀的女性。當她開口後,又跟一般很『盧』的患者不同,不急不徐的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原來她說幾年前開始使用抗憂鬱藥後,發現自己某些感覺喪失了。她曾經問過精神科醫師,醫師認為不是藥物造成的,但還是幫她換過許多藥,只是那感覺卻始終沒恢復;她自己也曾為此自行停藥三個月,但還是沒效。她自己上網查,認為可能跟『迷走神經』有關,所以來掛神經科尋求我的意見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乍聽之下我覺得真是離奇,這真的是我聽過另一個奇怪的感覺異常。照常理說,這種異常應該跟迷走神經八竿子打不著邊才是,但要問我診斷為何?我也不知道。因為這些都是臨床上患者主觀的感覺,她說有,你就只好相信她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保險起見,我還是仔細的問了她的疾病史、用藥史、以及做了理學檢查,並沒有發現異狀。聽說她在其他醫院的其他科也嚐試過一些藥物治療,但都沒效。抽血驗荷爾蒙或內分泌、腦部影像等等都做過了,也都沒發現異常。她甚至自言自語說「看來我真是臨床上的特殊案例」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聽到這句話,感覺她雖然困擾,卻已經能部分接受事實。於是我接口表達同感說「我也曾遇過諸如吃了麻辣鍋後就喪失味覺、或是發燒之後失去嗅覺等等的案例,這些例子都很難檢查,也沒有特效藥,只能跟它和平相處,試著習慣它。」見她沒反對,看來似乎能認同現代醫學仍有其極限這概念,
我心中石頭才落地。這點比起有些精神病患東拉西扯,吵著非得給她一個解釋或診斷不可要好得多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我自認為雙方已經達到共識,告訴她說我幫不上忙,而且她也婉拒我開藥嚐試,因為試過太多藥都沒效。所以我請她到診間外面等,繼續看下一位患者。不知不覺安撫她的時間已經有二十多分鐘了、、、

 


        但過了一會兒護理師進門來,一臉無奈說:「患者問你說,她確定要繳錢嗎?」我直覺說:「是啊!我經過專業評估後告訴她,她的症狀與迷走神經無關,但我無法改善,她也了解啊!」於是繼續跟下一位患者解釋病情。

 


        兩分鐘後護理師又進門來,臉色不悅的說:「患者說你甚麼忙都沒幫上,也沒有開藥。這樣也要繳錢?她要再進來跟你溝通!」

 


        我心想,原來一開始不盧的患者並不是就沒問題啊!在診間裡能平順溝通也不見得就萬無一失啊!難道我的專業就不是專業?而且看了她近半小時耶!但眼見後面還有三位患者全是初診,而待會兒這診間就要讓給夜診醫師使用,護理師也得趕著空檔吃晚餐才能繼續接夜診呢!萬一真的『溝通』下去不知還要耗多久?

 


        本來我是會據理力爭的,就像我行醫的第一次被投訴,也是為了繳費問題 (見 杏林漫談:投訴 (1) )。雖然我知道我一旦退讓,會讓這種患者更加得寸進尺,用這種標準去拗其他醫生,同時也是打了自己的專業一巴掌;但今天我心裡累了!不想再跟這種患者糾纏下去了!

 


        幾秒之後,我嘆口氣擺擺手做了決定。告訴護理師:「妳幫我打發她走吧!我幫她退號,叫她不用繳錢了。」

 


        看診結束後,我在病歷上詳細記錄原委,以及患者在看診前後的態度差異,處理方式,就算是寫篇不爽的日記吧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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