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門診見到一位年輕女士陪著一對老夫婦進來。我查了下舊病歷,老先生在上個月剛因為腦中風住院,出院沒多久。於是我詢問來意,那女士劈哩啪啦講了一堆,大意是說老先生晚上都不睡覺、雖然願意吃藥但緊抓藥袋不給別人、小便控制不好等等、、、、總之就是一些性格上的改變。


        接著她提到,老先生已經九十多歲了,太吵了!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應付不來。由於她們有固定看其他科,而他科醫師建議來找我幫忙解決,因為我「最有愛心」。我差點沒咬到舌頭,因為我跟那位醫師並沒有熟到如此程度,這種話常常是家屬自己加油添醋的。一開始的稱讚越多,越是古怪,可能有求於你。


        老先生住院時是另一位醫師診治的,但我看那位醫師當時是懷疑老先生有失智症狀;不過剛發生中風,很多症狀作不得準,比方性格改變也是可能因中風而短期惡化的,於是該醫師建議追蹤一段時間再評估。但看到病歷上寫得洋洋灑灑,與我的推論相去不遠,家屬是希望盡快申請外勞,跟那位醫師鬧得不歡而散。


        這位女士講得義憤填膺,說老先生有多難照顧,老太太以後應該會撐不住而先倒下等等,醫生要多幫忙。接著批評前一位醫師沒良心,沒有認真解決她們的問題。我回頭問她是誰?她說是這對老夫婦女兒的朋友。我說,那他女兒呢?她回答說兒女都在國外,而她因為自身工作繁忙,只能義務幫忙這對夫婦到九月多,所以希望九月之前能夠「有個解決之道」。


        所謂「解決之道」無非就是希望醫生趕快幫忙開個外勞,我用膝蓋想也知道,但那並不是根本解決的方法。如何改善老先生的生活品質,減少混亂比較重要;而且家屬也要費點心啊!總不能把全部希望壓在一個外勞身上吧?


        我開始問老先生一些問題,包括人在哪裡?早餐吃甚麼?其實大多數問題他都能答對,只是短期記憶力稍差些。問他尿尿會不會有感覺,他還能說有感覺,只是一晚上得起來尿尿兩三次。反倒是老太太在一旁一直打岔說「他說錯了!」「他沒那麼好!」我示意請她先不要插話,等我先問完老先生,再諮詢她的意見。因為我認為以九十幾歲而言,老先生的認知功能並沒有她們描述的那麼糟糕。


        輪到老太太時,我問她老先生個性改變有多久了?她居然答不出來!幾個月或幾年都不清楚,因為她一直認為那就是「年紀大了退化」而已。我說,那子女有沒有感覺退化?她說子女已經很多年不曾看過老先生了。


        講到這裡,那位女士又開始咄咄逼人起來。先是要求說以前的藥物沒效,希望我用藥讓老先生不要亂吵,可以讓老太太睡好點。我告訴她,用藥勢必會調整事,但不一定能一次見效;照顧者得多花心思幫忙調整患者作息,否則一切白搭。


        接著她又繞回本意,問甚麼時候可以評估請外勞?我說至少得看幾個月吧!而搭檔久的資深護理師也很快接口說:「如果不能把患者情緒調整穩定,無論請誰來照顧都會嚇跑,那也沒用。」


        女士又問:
「那這些日子誰要照顧老先生?」護理師煞有介事的翻開筆記本,建議說如果沒人力可照顧,可洽詢A基金會或社會局詢問;患者照顧疑問可以上網搜尋或電洽B病友團體諮詢、、、但是老太太倘若真的照顧不來,應該還是要花點錢請個本勞或看護應急。這點應該跟在國外的兒女連繫看看。


        給了一堆資訊,相信她們應該也沒有完全聽進去,但這就是我和護理師長年的默契。每個醫生都有他的底線,像我要是遇到這種要求一堆或期待不合理證明的,總是會一搭一唱,絕不輕易鬆口,不然以後就會沒完沒了。


        其實對於九十幾歲的人來說,評估後開個外勞也不是甚麼大錯。只是門診遇過太多予取予求的家屬,明明病情還沒穩定就急著要求一大堆証明或福利;有些時候甚至會遇到家屬或患者提供錯誤訊息,我還因此上法院作證過。所以大家都必須狠下心來(把惻隱之心放兩旁),公事公辦的用時間來證明患者的病情確實難以治療。何況這家人的子女呢?會住在國外,應該經濟狀況還可以吧?所有人怎麼不去責怪子女沒有盡孝,反而老是用「良心、醫德」來扣醫生帽子呢?


        她們出去之後,我接著看下一位病人。隔著們還可以聽見那女士慷慨激昂的向護理師陳述著:「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事情!當醫師的應該要有良心、、、、」 我笑了笑,以後也只能見招拆招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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