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班後到圖書館看了報紙,
晚報寫著兩則關於學生自殺的事。
一個是懷孕的國中女生,疑似怕被家人知道而尋短;
另一位學生則是考試考不好而感到壓力,因此想不開。
這讓我聯想起去年某次看到晚報標題上的『建中學生自殺』新聞時,
那訝異而錯愕的感覺。
雖然現代人普遍壓力大,
自殺事件時有所聞,
但是年輕生命的消失卻總讓我感觸良多。
剛剛特地等到了這則新聞,
文儀播報時表情凝重,
我想文儀在播報這類新聞時心頭會很不捨吧。
當然如課業壓力、家庭互動等許多綜合因素都是可能導致輕生的原因,
事實真相如何只有當事人(或許還有親人)才知道,
不過總有某些時間點、臨界點會讓人作出這種堅決的死意。
我工作的環境每天必須面對形形色色的人,
而且年紀大的佔多數。
看多了病痛往往會有很多感觸。
絕大多數人在面對疾病打擊時,是很積極想治療它的,
當然也曾遇過少數人有自暴自棄、沮喪、憂鬱等情形產生。
但那除了疾病本身導致的不適、困擾外,
常常根源於與週遭如家人朋友等的互動不佳,
或是還牽扯到其他諸如工作、經濟、社會等因素造成的不安。
家家有本難唸的經,
我無法就自身觀察去推敲每個人想不開的念頭。
但是就我接觸過的人而言,
大多數是很積極求生的。
我一直不太能理解(也無法接受)因為某些原因而想要自己消極放棄生命,
特別是並非因為長年不治之症或遭逢意外事件所導致的死亡。
有時想想,
那只是一念之間的想不開,
如果能夠適時向外求援,
無論是跟父母、親友、醫生、或其他能夠傾聽討論的對象談談,
有時候情緒暫時紓解或獲得建議與支持,
就不會有這種念頭了。
下面我要說的是自己的體驗。
曾在本版上某位網友留言說我很能面對低潮,
其實並非完全如此;
在許多時間點,
我也是感到無力與挫折的。
在兩年前的某一天,
我曾經經歷一場心情極大起伏。
數天來的感冒、加上看診說太多話而聲音沙啞,喉嚨很難過;
竟然還被不耐久候的家屬投訴說『看診效率太差,浪費病患時間』;
當天稍早查房時,也因幾床患者病情未見改善,而被家屬數落一番(某一床家屬說,為何住了那麼多天都查不出原因;另一床家屬說,我不是責備你,但你的經驗太不足,我們要轉院;第三床家屬說,為什麼等不到加護病房,你們都沒盡心、、、十床病患裡就有三床不信任我,每天解釋起來『很累』);
當晚原本答允要去參加一場醫學演講,卻忙得趕不及下班,
好不容易七點多回到辦公室,卻發現燈光一片漆黑、、、原來大家都走了。
『就算我不趕去,應該也沒人會注意到我不在場吧!、、、』很孤獨落寞的心情。
那時忽然好想找個人訴訴苦,
認真打電話,卻連打了五通不同電話卻找不著任何一位朋友、、、、
總之,很多倒楣不幸的事都集中發生在那一天。
雖然以前看到電視上報導自殺新聞時,
我都是大搖其頭,
覺得這些人實在太想不開了,
但在當下那一瞬間,
卻忽然初次能體會那些輕生者在作出傻事前『孤立無援,萬念俱灰』的心境。
這種念頭在我十幾年來生病最嚴重、人生最低潮時都不曾出現過,
卻在那一晚清晰的浮現:
「如果我今天忽然不在這世界上了,旁人會怎麼想呢?」
父母和親戚們會很傷心吧?
同事會自責說沒有多注意我的壓力與挫折吧?
知己好友們會非常心疼不捨吧?
長期依賴我的患者們會感到很錯愕吧?
認識我的人們(無論從書本、報章雜誌或電視得知我的故事)或許有人會惋惜、沮喪;
有人也許無動於衷;
甚至還有人會嗤之以鼻,覺得我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樣堅強、、、。
我陷入了沉思、、、。
短短幾分鐘內,
所有週遭的人的面孔及可能的反應快速的在腦海裡閃過了一遍,
彷彿作了一場夢一樣。
這真的是我願意的場景嗎?
後來我終於聯絡到幾位朋友了。
發發牢騷之餘,順口提到剛剛那個想法。
大家都很驚訝我居然會有這種念頭,
因為我給他們的印象「絕不會」是會想不開的人,
特別是曾經歷大病洗禮而浴火重生的人。
在一陣傾訴之後,
心情舒坦許多了。
儘管許多問題明天還是得去面對(例如,口吻對我非常不信任的家屬),
但相對的我還有許多人生中重要的事情要去作,
不能隨便放棄自己的生命與影響力。
那是很特別的體驗。
雖然未曾付諸行動,
卻感覺像由生到死再到生走過一輪一般。
我想輕生者就是在某種情境和氛圍下,促成那種念頭和行為吧!
如果當時過不了關,
可能就釀成悲劇了。
此後我再也沒有這種想法了。
因為經過這番心情轉折後,「人生應該再也沒有更糟的事了」。
因為每個人都有遭受挫折及感到脆弱的時刻,
應付紓解的方法也不盡相同。
但我只想說,
當遭受自己無法承受的壓力苦楚時,
設法尋求援助及開導,
不要輕易想結束生命一了百了。
人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。
去年我的生日那天,
一位熟悉的原住民媽媽回診。
記得她初次來是因為飽受失眠所苦。
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數道割痕,
皺了皺眉輕聲問她,
她眼淚就流了下來。
說是每天都睡不著、加上小孩生病很痛苦、、。
很難想像『失眠』也能讓人想自殺。
我拍拍她肩膀安慰她說沒關係,
有些問題可以解決的。
在診間聽她訴說了十餘分鐘,
這才開藥回去吃。
往後數個月間,
她都按時回來,
隨著較易入睡及家裡經濟情況好轉,
笑容也較多了。
我生日那天她剛好回來,
還帶了原住民手藝品送我。
我依例詢問她近況,
她有感而發說這一年來好多了。
我看看她手腕的舊疤痕,語重心長的緩緩說道:「千萬別再想不開了!」
她點了點頭,
用一貫靦腆的笑容和帶原住民口音的國語回答我。
那天能聽見她親口說生活品質改善,
感受到她日益增加的笑容,
該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。
愉快的心情是會傳染的!
盼,珍惜生命!
(本文原寫於民國94年10月26日,文儀家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