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地方都有奇特的家屬。
今天門診患者較少，我有空慢慢看。外頭衝進來一位男子說要加號，護理師請他去櫃台掛號。
過一會兒輪到他進來，開口說他要拿藥。我一看患者名字是女性，而且我還沒看過，馬上說「等一下。我沒看過這女性，他是你的誰？我不能直接開藥給你。」
他很急的說：「醫生，那是我太太。我已經先拿藥物去你們藥局問過了，你們醫院有這個藥，所以我才來這裡拿。」他拿的是失智症用藥aricept。
我問他：「你太太本來在哪裡看診？怎麼不回去原來醫院看診呢？」
他說：「我太太記憶力去年開始變差，水龍頭都忘記關，錢包放哪裡也找不到、、、她還要在家幫忙照顧我媽媽。本來她是在台北榮總看診，拿連續處方簽，但是吃了幾個月好像都沒進步。上週本來應該回診，但是因為照顧我媽媽沒空，所以我想說，先來你這裡領藥。」
我覺得他可能會失望，不待他連珠砲似的抱怨他太太的失智症狀，就先婉轉打斷他。「所以你是說，台北榮總幫你太太做了評估之後，就開這個藥給你？」
他說：「對。起初先吃這個藥一個月，沒有不舒服，上回才改開處方簽。但我覺得我太太吃了也沒進步。」
「你太太這藥物是用健保開立，還是自費購買？」我問。
患者先生說，是用健保開。
那我心裡大概有個譜了。他太太的診斷應該是失智症沒錯，而且是屬於自然退化的阿茲海默症，不是中風、腦傷、水腦症之類續發的失智。不然健保局哪會同意她吃這種藥？
「你應該帶太太按時回去榮總看診啊！把藥物反應跟醫師討論。失智的藥物沒那麼神奇，它只能延緩退化；短期內你或許會覺得有進步，但退化常常是不可逆的。最重要是，你太太要讓醫師固定追蹤，才知道以後可不可以換劑量或換藥。」
見他猶豫，我再補一拳：「這藥物不便宜，榮總一定是做了完整檢查，才向健保局專案申請到的。哪家醫院向健保申請的，就要去那家醫院才能開藥。你太太應該回榮總治療，我這裡完全沒檢查資料，加上她本人也沒來，只能自費開給你。」
他猶豫了一陣子：「我太太照顧我媽，真的很忙。我有預約本月底的榮總門診了，你只要幫我開足這段時間的藥物，讓她有藥可以吃就好了，比較不會繼續變笨。」
我慢條斯理的打病歷，幫他計算了一下。「月底是吧？我只能讓你自費買藥。算14天吧，我看看、、、自費14天的藥費大概一千四百多，加上掛號費，今天約一千七百多元。可以嗎？」
他聽了馬上變臉。「要那麼貴啊？？ 那算了。我太太已經那麼笨了，再笨也不差這兩星期。我月底再帶她回去台北榮總給醫師看好了。我不看了！」頭也不回匆匆忙忙地走了。
我吐了口氣。早就預料到八成會是這樣的結果了。雖然再多說也只是做白工，有些該說的話還是得說。
越不重視規則治療的人，越難以期待他們珍惜醫療資源。
現在這醫院的病歷系統沒有像我前一家醫院有「存檔不列印」這項功能，就是只記載和患者與家屬的互動對話、卻不收費；凡存檔就一定得收錢。所以我只好讓家屬離開了，退號了。
（本文寫於民國111年9月16日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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